砂糖=傻糖
戚风食用联盟。2017年9月20日成立。
目前成员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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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6133。承蒙大家厚爱。

破而后立(肆-玖)

大逃杀paro

全职高手同人

OOC

阴暗

负能量

BE

作者黑历史

 

  叶修又向前走了两步,一手插在裤袋里,姿势别扭地背着装备包,头发疲软无力,搭在前额上,似乎就要滑落下来挡住眼睛。他警惕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平房。这座房子似乎因为年久失修,一边的门板已经不见了,但房顶还保持着完好。深灰色的墙漆有些剥落,斑驳的墙面凌乱地被攀藤植物吸附着,就像这座岛,吸收着所有活物的生命力,疯狂而诱惑。

  他似乎隐约听到房子里有说话的声音,但又不像是交谈。对,更像是其中一方表达着自己的观点——而另一方一直沉默着。

  小心控制着步伐,不让自己的影子被略显苍白的阳光映在门上,叶修换了个角度,在丰盛的藤条遮蔽下,整个人贴到了门边。他侧耳倾听了片刻,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一面飞速盘算着利弊,有荣耀教科书之称的男人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将自己完全隐没在门边一丛疯长的植物侧面,随即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轻轻在仍旧完好的半边门板上叩了叩。

  房子里的说话声几乎是立刻就停了,只剩下稍显紧张的呼吸。片刻之后,江波涛温文尔雅的声音响了起来:

  “哪位?”

  果然是他们。叶修对自己满意地笑了笑,上前一步。

  “是我。没有恶意。”

  “叶修前辈?”江波涛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叶修此时已经结束了对房内形势的判断,直接从门侧转了出来,双手伸开在空气中,表示自己没有携带武器。他逆着光,打量着破旧的小平房内。曾经可能存在过的的房间隔墙完全被打通,看上去就像是一片空空如也的敞厅,一览无余。等到叶修再看见周泽楷有些迷茫地坐在地上,仰着头回望他的样子,还有一旁江波涛刚刚站起身来,同样有些跟不上进展的表情,眼神柔和了一瞬。

  却在看清面前两个人脖颈上的金属项圈时,立刻又冷了下去。

  “不介意分我一点地方休息一会儿吧?你们这里够宽敞的。”叶修笑着问道,但在得到许可之前仍旧谨慎地站在房子门外,“顺便问一下,现在几点了?”

  江波涛与周泽楷对视了片刻之后,稍显生硬地答道:“没问题,请进。”随后他又像是刚想起来一般,抬起手腕眯着眼看了看,“快六点半了。”

  “谢谢。”叶修走进房子,打量了一下头顶上有些腐朽的顶梁,径直走到轮回战队的队长与副队长对面不远处,靠着墙坐了下来,允许自己暂时性地松懈片刻。

  精神紧绷了一整个晚上,确实该稍微休息一下了。

  这样想着,叶修习惯性地伸手到裤袋里摸出烟盒,又看了看对面自从他进来就一直默不作声的两人,笑问:“来一根吗?”

  “不了,谢谢。”江波涛婉拒了他的好意。

  三人沉默地对坐了几分钟,叶修抽出包里的地图,谨慎地没有带出其他东西,铺开了抖在手中研究起来。他们现在应该身处编号五的区域之内,他在地图上虚虚画了个圈儿,目光继续掠过岛上其他部分。

  余光看到对面两个人也摊开了地图,凑到一起指点着什么,叶修突然听到房外近处似乎传来一阵不加掩饰的跑动声,敏锐地抬起头来。

  江波涛和周泽楷也听到了,两个人对视一眼,轻轻站起身来。叶修则迅速地将地图叠成三折,塞进自己外套内侧的口袋中,随即整个人向旁一缩,就隐藏在了一只破旧的大铁皮桶后面。

  来人完全不加提防,径直冲到了门边,随即惊讶地说:“啊,这里已经有人了?周队长、江副队……”

  江波涛面无表情地向叶修藏身的地方投去一瞥,这就暴露了他隐匿的意图。后者耸了耸肩,慢悠悠地从阴影里站了起来,似笑非笑地打了个招呼,重提对方最不愿想起的往事之一:“这不是田森吗,放心,我今天没带表,报不了时。”

  “……不劳您费心,我自己有手表。”田森咬着牙说了这么一句,却也知道对方不过是在跟自己玩笑,心情奇迹般地没那么紧张了,“我能进来休息会儿吗?”

  “请随意。”江波涛看了看自家队长,又看了看叶修,似乎没人对同样双手空空的田森有什么忌惮的样子。然而三人仍旧紧盯着这个高大结实的旧识,直到他坐在靠近门边的一小块阴凉中,将背包卸下放在一边,似乎单纯为掩盖自己的紧张而抽出地图随意翻看着,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这才戒备地收回目光。

  三个人礼貌地互相说了一些诸如天气和时间之类的废话,周泽楷沉默地听着,时不时拉过江波涛的手臂来看一眼时间。几分钟后,房门外似乎又有人走过,只是这一次对方只停顿了片刻,没有转向房门的方向,而选择径直离开。不知道他是听到了几人在房子中偶尔交换的对话,还是看到了房中某人的身影。

  “我去看看是谁。”田森本来就坐在门边,此时将手里的地图原样折好,随手插进装备包里,有些按捺不住地站起身来。他回头望了一眼室内的三人,而后走出门去,高大的身影一瞬间挡住了门外射进来的阳光。周泽楷则拉着江波涛走向房子内侧的一扇巨大破窗,显然也对刚刚走过的人有些好奇。叶修趁机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修长灵巧的手指魔术一般,从自己的装备包中抽出另一份折叠整齐的地图,打量了一下轮回两人靠在一起的背包,随即也向门口的方向走了过去。他在门框旁停留片刻,弯身抽出田森背包里露出一半的地图,又将自己那份按原样塞了进去,随后若无其事地走出门。

  任何事情都是讲究先来后到的。每到一个新环境中,他都要求自己比别人更快地适应规则,更快地转变自己,因此,他总能更快地取得胜利。

  无论是不是在荣耀之中。

  先下手为强。

  “看到是谁了吗?”他听到自己问话的声音里有一丝未能掩盖好的颤抖。

  “没。”田森摊了摊手,并没有敏锐到足以发现异状。两人一起沉默地走回小平房内,各自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坐下。

  “我们看到了,是吴羽策。他够谨慎的,一直贴着墙走。”江波涛说。

  “谨慎总是没错。”叶修点了点头。

  “受教了。”江波涛勉强勾起一个笑容。

  周泽楷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现在是四月二日七点整~!”伴随着破旧寒酸的电流兹兹声,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被无限扩大,震耳欲聋地回荡在整座岛屿上方。他的语调快乐而悠闲,伴随着若有若无的钢琴卡农,正享受着这难得的晴朗清晨,“各位早上好。荣耀真人嘉年华三天特别活动的第一次广播现在就要开始啦——!”

  周泽楷有些疲惫地把头靠在江波涛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凝神听着广播中的声音。

  “首先向大家播报一下从活动开始到现在的死亡人数——啧啧,刚开始几个小时,就死了三个人啊——真是个不~错的开端呢!”青年兴高采烈地说着,似乎对这样的现状非常满意,“各位真人PK的技术也一点儿都不输于荣耀里嘛,这样我们就可以放心了~!”

  田森伸手捻着自己装备包上的毛边,有些神经质地把露出一个角的地图拉出来又塞回去,重复了好多次。

  “致留下来的三十三位荣耀选手~死掉的人是:兴欣战队的包荣兴!百花战队的于锋!还有蓝雨战队的宋晓!——好,接下来让我们为死去的同伴欢呼,为活下来的自己默哀吧!为了奖励各位的斗志,暂时没有禁区公布!期待大家在接下来这个上午的精彩表现哦——!”

  随着宣告广播结束的脆响,江波涛放松了捏紧的拳头,呼出一口气,同时也为自己有些庆幸的心情而感到了隐隐的罪恶感。

  这种罪恶感驱使着轮回战队的副队长尽可能不引人注意地四顾起来。

  于是他注意到了仓促地收起脸上异常神情的叶修。

  后者敏锐地发现了江波涛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回以一个疑惑的眼神,脸上仍旧是那副惫懒却优雅,似乎蕴含着强大自信,令人有些牙痒的讨厌神情。

  “江副队,怎么了?”连声音也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仍旧是那么令人厌烦。

  “不……没事。”江波涛收回了视线,对着周泽楷默默地点了点头,开始收起地上散乱的碳笔、水壶和塑料布,全部塞进装备包中。

  四人沉默不语地先后走出了小屋,默契地没有道别,分别走向了三个不同的方向。江波涛脑海中仍旧回放着广播刚刚放完的一瞬间,自己凑巧瞥到的,叶修异常的神情。

  似乎混合了极度的惊喜与怀念,又带着突然燃起的耀眼斗志,与一点点不起眼的疑惑不解。

  周泽楷拽了拽他的袖子,指指前面。江波涛回过神来,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

  “好,我们到那边林子里去。”

 

  直到四人全部走远,小屋附近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之后,屋内的一扇与墙面几乎一模一样的深灰色推拉门突然悄无声息开了一条缝。

  许斌谨慎地打量了一下屋内,确认没有除了自己之外的第二个人存在以后,提着装备包跨了出来,脸上布满了阴霾。

 

  秦牧云脚步轻快地走在林间,装备包的肩带勒得运动上衣有些歪斜,左边的袖子过长地垂了下来,一直盖到指尖。整座岛屿的地形已经印在了脑中,此时他需要的只是尽可能不引人注目地移动,躲开所有可能的威胁,以及……找到自家的队长。

  上午的日光已经显得有些刺眼,秦牧云伸手挡了挡眼睛,恍惚地再次想起了前一天夜里,微草那个最年轻的选手步履不稳地跑出大厅之后,韩文清紧接着就被叫到名字,上前两步,突然背对着众人高高举起握成空拳的右手的样子,以及那个坚毅永不动摇的背影。

  他隐在人群里,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几个身位旁的林敬言,从这位前辈的脸上找到了和自己相似的了然神情。

  霸图的队长那个看似无意义的手势,在战队训练和赛前动员中,都代表着“全队集中,伺机反击”的含义。

  对自己笑了笑,秦牧云在心里暗暗地说了声加油,换了个方向准备到地图上的六号区域碰碰运气。既然队长的意思是要集合,那么至少应该会选择一些相对明显的场所,比如地图上有标注的几个遮蔽所、溪流旁边、有特别标识的树林等等。而林敬言刚好就在自己之前离开大厅,按照时间推算,两位前辈现在最多也就走到了七号区域或者十号区域的位置……

  最后一次告诫自己不要再去回想早上的广播内容,秦牧云拨开一丛灌木,准备抄近路向地图上标注的下一个遮蔽所进发,顺手摘下灌木枝上不知名的小巧红色果实,捏在掌心把玩了起来。

  “啊……是……秦牧云吗……?”怯声怯气很没自信的声音,似乎是下意识发出来的。

  秦牧云手一抖,红色的果实落了下去,沿着松软的泥地一路滚到一双蓝白相间的运动鞋旁边。他抬起头,有些愣怔地看着刚刚还在自己的回忆里出现了一瞬的高英杰,背着标配的装备包就站在他面前不远的样子,更显得整个人格外瘦弱。而他的右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反射着日光一晃而过,被迅速藏在了身后。秦牧云感到自己的眼睛被刺痛了,但仍然下意识地紧紧盯着对方,一眨不眨,藏在袖子里的左手不着痕迹地握紧:“啊……小高前辈。”

  高英杰也盯着他看,眼睛红红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整个人看过去像一只惊吓过度的小兔子,背着严重超出承受能力的背包,惶惶在网中乱撞,找不到出口。

  两人沉默地僵持了一会儿,高英杰胡乱地点了点头,转身朝另一边的小径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阴影交错的树林中。

  秦牧云低下头,看着那颗一分钟前还在自己手中的红色果实,被高英杰匆匆离去的步子踩得稀烂。不知是什么品种的果子,意外地水分充沛,隐约的斑驳花纹印在泥地上,足够他分辨清楚对方离去的方向。

  就像一串染血的脚印,碾灭了方才还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满盈又脆弱的希望。

  不远处突然传来“轰”地一声巨响,秦牧云猝不及防,差点被吓得摔倒在地。他定了定神,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看看,随即决定仍旧原路前行。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反正……如果是谁……的话,中午也就能知道了,不是吗。

 

  叶修觉得自己的耳朵好一会儿都还在轰鸣着提出抗议,温度慢慢升高的阳光也让他晕眩。因为离爆炸的源头太近,他甚至在巨响之后看到了隔着两排树的小径深处,时隐时现的身影,然而并没有传来想象中的争吵怒骂声,让他也判断不清对方的身份。思考了几秒钟,叶修慢慢地弯下了腰,最后一次用力拍拍自己的耳朵,随后谨慎地慢慢向扭打着的身影靠了过去。

  藏身在一棵古老的巨树背后,叶修探头望了过去。空地上的两人已经停止了争斗,硫磺和鲜血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无比难闻,其中一个大字型躺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似乎已经完全没有余力防范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其他人——

  叶修走到近前,停在那个人身边,体贴地为他挡住了炽烈的阳光,低下头打量着对方大腿上血肉模糊的惨烈伤口,又看了看他摊开的双手掌心深深的勒痕。那双带着勒痕和血迹的手掌不远处,是强韧的钢丝绳的两端,死死缠绕在另一个人的脖子上。

  “……大神?”楼冠宁的声音无比虚弱,每一秒都有大量的生命力争先恐后地从他腿部的伤口和呼出的空气中流失。在刚刚被袭击的一瞬间爆发出的潜能,让他猛地向旁扑去,这才没有被那枚手雷当场炸碎,而对方似乎认为对付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的他,用不着再浪费另一枚珍贵的手雷,而直接冲了上来,也就给了他反击的机会。

  “别动,别说话。”叶修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旁边那具一动不动毫无生机,俯卧在地上的尸体,“刚才爆炸的动静太大了,不知道会不会有别人过来。”他慢慢半蹲下身,从赵禹哲歪斜的背包中摸出了剩余的一枚手雷,随后打量了一下已经深深陷进青年脖颈皮肉中的钢丝绳,放弃了回收的念头,转而半拖半扶地拽着眼神空洞的楼冠宁,回到了密林的深处。

  楼冠宁虚弱地转过目光,看着自己一直崇拜的大神喘着粗气靠在旁边树下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嗫嚅了几声,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叶修此时根本无暇顾及他的心思,拖着一个大活人加上两个装备包的重量走这么几步路,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不假思索地掏出了烟盒,抖出一支来先给楼冠宁放在嘴里,又掏出火机先后给两人点着。

  “凑合吸一口,提提神。”叶修含混不清地说,一边用力呼出一口白烟,仿佛摒弃了暂时的迷茫。他定了定神坐起身来,强迫自己向楼冠宁大腿上的伤口看去。那片伤看上去狰狞可怖,血却似乎已经止住了。他看着那些翻卷在外的暗红皮肉,随着呼吸微微地起伏着,压下作呕的冲动,尽可能轻描淡写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还好。”楼冠宁试着动了动腿,牵动伤口,撕心裂肺的疼痛让他的脸整个扭曲起来,后半句逞强的话就没能再说出口,嘴里的烟也差点掉了出来。叶修眼明手快,一把接住那半截香烟,一手扶住他的肩,帮他重新靠回树上。

  “没有药,只能先凑合包一下,还好血也快止住了。”叶修嘴里说着,一边又把那支烟戳回楼冠宁嘴里,伸手扯起了他的外套。

  “哎哎哎大神你……你干什么……?”楼冠宁吓了一跳,立刻向后挪了挪,却发现自己背后就是粗糙的树干,退无可退,面前又是一直憧憬感激着的大神似笑非笑的脸,和懒散又锐利的眼神,不由得慌乱起来。

  “想哪儿去了,拿你衣服包一下伤口而已。”叶修松开了手,勾起嘴角。那个表情显得有些高深莫测,“就算我让你自己来,你也没力气吧?”

  “啊……哦……”楼冠宁有些尴尬地垂下脸,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楚,“那……谢谢大神……”

  “不用谢我。”叶修重新伸过手去,几下就把楼冠宁的外套脱下放在一旁,端详了几下,随即连对方的衬衫也一同解开脱掉,伸手又脱下了他的背心,再帮他把衬衫慢慢穿了回去,“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只要向我保证不会出手杀我就够了。——怎么样很划算吧?”

  “我……我当然不会对大神动手啊!”楼冠宁有些急地支起上半身努力辩驳,动作又扯到了伤口,倒抽了一口凉气,“就算、就算是刚才……我也只是因为……他……他一看到我就投出了手雷,又立刻冲了过来,我才……”

  “好了,你动动看,会不会太紧。”叶修用楼冠宁的高档背心笨拙地包扎起了他腿上的伤口,旁边的两个重叠的死结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他看着楼冠宁小心翼翼地移动左腿,拼命忍痛的表情,眼神渐渐变得幽深起来,“……还有,要记得你刚才说过的话。”

 

  林敬言将背包中的地图取出来,用防水塑料布裹了两层,放进自己上衣内侧带拉链的口袋,和那支配发的碳笔搁在一起。随后,他一手摸索着脖子上的金属颈环,感受到内侧光滑冰冷的触感,和外侧正面凹凸不平,似乎应该是镶嵌着指示灯的几个地方。他细长灵敏的手指又慢慢摸到后颈处的金属环似乎有一处接口,于是试探着用力,却完全没有作用。

  放弃地抽出手,林敬言打算过一会儿再来尝试这个发现,转过身去,放轻脚步走到门边向外望了望。他现在身处一个狭小的木屋之中,古旧的木门门锁早已不知所踪,一个看上去有些狰狞的窟窿向内灌着清凉的风。屋内有一扇被钉死的窗,顶梁上悬挂着一些腐朽不堪的绳子,除此之外任何家什都无,一边的空地上堆着两个背包。林敬言凝望着门外郁郁葱葱的树木,那些温和却阴险的绿色看得久了,似乎直接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天空和道路全部逐渐变成了绿色,整个世界都被疯长的绿色侵蚀着,一个面目模糊的绿色影子摇摇晃晃地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他用力晃了晃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

  “唐昊?”林敬言有些担心地叫着对方的名字。

  唐昊看上去很不好。黑色外套的兜帽被紧紧罩在头上,比起隐藏身份的作用来,更像是打算直接勒死自己。他旧而懒的牛仔裤上沾满灰尘草屑,驼着背走路的姿势显得有一点踉跄。那双狂傲不羁的眼睛被空洞茫然全盘侵占,整个人都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却仍旧一步一步坚定地继续走着,似乎决定就这样笔直地走到岛屿的另一端,然后毫不犹豫地让自己消失在海中。他的背包仍旧背在背上,一边的背包带却诡异地垂了下来,令人厌烦地在他的右腿旁边,跳着濒死的舞步。呼啸战队的年轻队长两只手毫无知觉地在身侧摇晃着,整个人勉强维持着平衡,就这么充耳不闻地直接撞在了迎面出来的林敬言身上。

  “你怎么了?”担心对方直接撞在木屋墙上而向外走了几步,刚好接住这个魂不守舍的后辈的林敬言,此时虽然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还是被唐昊迟钝地抬起来钉在他脸上的、死人一样的眼神吓了一跳。他犹豫了一会儿,慢慢抬起手来,拍了拍这个青年的后背,吃力地支撑着他的体重,试图将他带进木屋里面休息一会。

  向后退了几步,木屋内的阴凉刚刚笼罩住两人全身的时候,唐昊突然猛烈地挣扎起来,手臂狂乱地挥动,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发着抖。左手的指节暴躁地划过林敬言脸颊边缘,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有些恼火地试图按住像是在发疯的唐昊,向前探身想要让他安静下来,却没想到对方同时向他怀里一撞,两个人重心不稳,一块儿倒了下去。

  林敬言疼得抽了一口凉气,心想自己脑后这次肯定是要有个肿包了。小屋的地面也是由简陋的榉木板拼接而成,泛着一股发霉的温暖味道。他试图支肘撑起上半身,但被胸口传来的重量感打断了。黑色的兜帽被扯落了一点,唐昊染过的头发战战兢兢搭在额头上,不复往日的蛮横。而头发的主人此时再次抬起头来与林敬言对视,那双比常人颜色更深一些的黑眼此时终于找回了焦距,以及,部分的理智。

  “林敬言……”唐昊低声念出了被自己压在下面的前辈的名字,薄薄的嘴唇发着抖,却再说不出这三个字以外的话。

  “是我。”都这个地步了,林敬言怎么可能还看不出,这个后辈身上一定是发生了十分严重的事。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极尽温和,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再次伸出没有被压住的左臂,轻轻拍了拍唐昊的背,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木屋外偶尔垂死挣扎几声的幼虫与林鸟,此时不约而同乖巧地安静下来,留给唐昊一个贴心的假象。他的眼睛始终一眨不眨,里面的各种感情混合在一起,复杂地旋转着,最后归于虚幻的纯黑。林敬言不愿也不敢进一步刺激唐昊此时看上去无比脆弱的神经,耐心地等着他再次开口,看着自己有些僵硬的笑容映在对方眼底,就像一场荒唐的梦境。

  “我不是故意的…………我杀人了。”唐昊最后疲惫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终于不再挣扎,闭了闭眼睛,浓密的睫毛如同自尽的蝴蝶一般垂落下去。

  “……是谁?”林敬言听到自己艰难地吞咽了一声,这样问道。

  “……宋晓……”微弱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唐昊突然又抬起头来,语无伦次地反复念叨着,“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他站在海崖边,以为他看到了什么,就凑过去了,我不是故意的,是他突然回头,是他胆子太小,觉得我是要推他了,居然指责我,还扑过来揍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要是没那么神经质的话,也不至于掉下去……”

  冰凉的手掌盖上了唐昊抖动着的嘴唇,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语。呼啸队长诧异地看着再次露出微笑的林敬言,对方也正直视着他。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从那双曾经憧憬着,仰视着,不顾一切想要打败,而最终也确实让他如愿以偿,看到了失落神情的眼睛中流露出来,带着不同于让他着迷的那种苦笑的温柔笑意,磁石一般深邃,似乎正试图将缠绕在他四肢百骸的所有负罪感全部吸走。耳边响起了那个醇厚如同浓杏仁茶一般的声音,也许是正在劝着他什么,也许只是单纯地在安慰他,唐昊听不清楚。

  他面前的,是那个永远优雅温和地笑着的林敬言。虽然看上去平易近人从不自恃,却总让唐昊有一种错觉。这个人,一直是高高在上的。

  他建立了属于他自己的神坛,站在上面宣扬众生平等,却逼迫得自己只能仰望拜服。自己与他从未平等。

  因此他要将他从神坛上拽下来狠狠地踩在地上,再看看他脸上是不是还能维持住,那张平和谦逊的面具,那些优雅从容的笑颜。

  他确实成功了,也如愿以偿看到了林敬言一成不变的温和神情变成了苦笑。在接管那个人的一切的时候,他就像是在让人热血上涌的酷暑天气一口气吃掉一份超大号巧克力冰淇淋的小孩一样,惬意地品味着那种甜腻中带着一点点苦涩的美妙味道。

  可是现在,这种温柔的笑意,居然又回来了。

  而且正是林敬言和他的笑容,把自己拽出了几乎要溺死在里面的罪恶之海,并且继续安慰着自己。这个毫不留情打败过他的自己。

  而且,就在自己面前。

  这么近。这么近。

  他觉得自己又快要窒息了。

  林敬言有些意外地看着唐昊脸上茫然紧张的表情在一瞬间全部消失,就像被拉动了什么开关一样迅速。下一秒那个面无表情的人伸过左手,有些别扭地拉过他覆在自己嘴边的左掌,翻转过来,低下头将嘴唇贴了上去。

  唐昊听到林敬言明显加快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木屋内被放得很大,露出一个有些满足有些寂寞的笑容。

  温软触感的余韵中,林敬言猝不及防地被卡着脖子死死按住,后脑之前被撞到的地方又一次狠狠地磕在了地上。榉木板大声呻吟着提出抗议,吱嘎作响的难听声响很快被淹没在居高临下的呼啸队长轻柔却坚定的话语中。

  剧烈的疼痛和艰难的呼吸中,林敬言朦朦胧胧地看到骑在自己身上的唐昊脸上笑容越来越大,是一个属于这个年龄的青年人所不该有的,行将就木一般,疯狂又甜美的告别笑容。

  唐昊左手扼紧了林敬言的脖颈,愉快地感受着手指下面慌乱跳动着的温热脉搏,面对着自己曾经打败过一次的人不解失落带着微怒的神情,清晰地说:

  “反正,我也已经杀过一个人了。”

  他感到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倾盆大雨一般地跌落下来,心里也是。

  林敬言视线模糊地奋力挣扎,紧扣住自己喉咙的手指却分外有力,仿佛唐昊将一生的力气都预支出来用在了这里。他挥手拍打着地面,又用力胡乱击打着唐昊身上每一个他能够到的部位,却完全是徒劳。有些惊恐地看着唐昊将右手反伸到身后,摸出一把枪来,黑洞洞的枪口没有一点犹豫地贴上了自己的额头,林敬言因缺氧而晕眩的大脑,突然泛过了一丝清明。

 

  一手扶着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韩文清警惕地走回小木屋的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呼啸的年轻队长唐昊歪倒在小木屋门口不远的地板上,装备包丢在一边。头发枯草一般毫无生机地散乱着。他的脖颈侧面插着一支箭,锋利的箭镞和一部分木杆已经完全刺进了血肉之间,没有完全干涸的鲜血挑衅般低歌着杀戮。青年的手和脚都软软地放在地上,看上去像个失败的木偶,再也没有登台演出的机会。林敬言就坐在两步开外的地板上,手里把玩着一支陌生的手枪,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来,脸上居然还带着强忍剧痛的笑容。

  “老韩你回来了啊。”林敬言的声音沙哑苍老,像是度过了几千个岁月,脸上的神情却仍旧不变,枪口一寸一寸地抬了起来,颤抖着指向了韩文清的额头。

  “林敬言,怎么回事?”韩文清皱着眉,才跨进屋子半步,就不敢妄动。几个小时前他们比预想中更快地会合,决定以这座相对隐蔽的小木屋作为临时的据点,一起分析情况的同时,等待可能到来的其他人。而几十分钟前他让林敬言留在屋里,自己带着随机分配到的望远镜去观察附近情况的时候,一切都还正常。他想不通是什么样的异动,能够如此悄无声息又翻天覆地地改变了林敬言,让他杀死了一个人之后,又将枪口指向了自己。

  虽然韩文清认为自己从始至终,直到此时,还是信任林敬言的。但是……

  林敬言并没有回答的意思,而是维持着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扣动了扳机。

  想象中的巨响和疼痛并没有出现。手枪的枪口弹出了一束制作精美的假花,暗红的玫瑰代替鲜血的颜色,无声地嘲笑着屋子里的三个人。

  “你搞什么?!”韩文清感到自己的怒气不受控制地上涌,几步跨到林敬言身边,劈手夺过那把假枪,俯下身一手按着对方的肩膀强硬地问,“唐昊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杀了他?”

  “他让我以为他要杀我。”林敬言眼神涣散,脸上的笑容也恍恍惚惚,像是蒙上了一层氤氲的雾气,出口的话却仍旧简短直接,“他误杀了宋晓,自己想死。”

  韩文清皱眉盯着面前的人。这个看上去脆弱得马上就要崩溃了的林敬言,跟几十分钟前思维缜密地让自己带一支箭防身的林敬言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他还记得那时他苦笑着给自己展示武器袋中的两打箭矢,并且抽出了两支来说着“用来防身聊胜于无”的样子。

  “他知道我有东西防身。他是打定了主意想要让我杀了他。”林敬言残酷地下着结论,随后闭上了嘴,整个人在韩文清的面前缩成一团。

  唐昊闭着眼睛,脸上的表情此时看来竟然是诡异的满足,唇角还挂着一丝微笑。不易察觉的泪痕蜿蜒过皮肤,与身下的鲜血融为一体,令人窒息的绝望一直蔓延到那束滚落地上的暗红玫瑰旁边,停顿半秒,然后继续向前,吞噬了整个世界。

  这是我的最后一次努力,也是最成功的一次。

  你的双手,终于也和我一样,染上了永远洗不净的罪恶。

  想想就觉得快乐。

  永远镇定地安慰着别人的声音,和那个不可超越令人厌烦的温和笑容,终于从你的脸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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